2016年美國總統(tǒng)選舉似乎激起了美國社會沉寂已久的政治熱情。然而,最新的民調(diào)顯示,此次大選可能是新千年以來對選民最缺乏吸引力的一屆——僅有46%的人表示,他們對大選抱有極大或很高的熱情;而2012年這一數(shù)字為57%,2008年為60%,2004年為64%。
輿論上的話題熱度和現(xiàn)實中的政治冷漠形成如此反差,是耐人尋味的。由于特朗普的崛起,以往政治參與度較低的底層白人被動員起來。同時,由于反感或害怕特朗普當選后對少數(shù)族裔、有色人種實施歧視性政策,大量黑人、穆斯林、墨西哥人、婦女也被動員起來?杉幢氵@樣,卻無法改變總統(tǒng)選舉參與熱情的整體下降。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,那就是美國民主長期以來引以為傲的社會穩(wěn)定劑——中產(chǎn)階級的政治參與意愿急劇下降。那么,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呢?
競選活動劇場化
政治活動難免會有一定的“劇場效應”,但美國的總統(tǒng)選舉幾乎已經(jīng)淪為一場政治表演。臺面上的演員,若非本人就是金主,便是金主的代理人。為打動選民、拉攏選票,共和民主兩黨皆不惜血本,花費大量資金,動用全方位媒介,對站在前臺的代理人物進行包裝。此時,選民實際上已經(jīng)徹底淪為觀眾了。
表面上,兩黨候選人義正詞嚴、唇槍舌劍,似乎都在為民請命。其實,政治表演背后的權錢交易骯臟,權力斗爭慘烈。美國民間組織“代表我們”披露,過去5年,全美200家最熱衷于政治活動的公司,共花費58億美元影響美國政策制定,并因此獲得4.4萬億美元的經(jīng)濟回報。
根據(jù)美聯(lián)社的調(diào)查,在希拉里擔任美國國務卿的頭兩年,僅在其郵件和日程表中明確呈現(xiàn)出來的政治交易就數(shù)量驚人。2009年至2011年,希拉里共與154名非公務人士見過面或通過電話。其中,至少85人曾以個人名義或名下企業(yè)名義,向克林頓基金會捐過現(xiàn)金或向基金會的海外項目投過錢,累計捐款1.56億美元。
郵件還顯示,一位外國政要想見希拉里,必須先向克林頓基金會捐款至少3200萬美元;接下來,用常規(guī)渠道與希拉里取得聯(lián)系,但通常還不會安排會面;第三步,與克林頓基金會的助理取得聯(lián)系,以基金會老朋友的名義進行安排,才能成功。這種“夫妻檔”模式,加上基金會的運作和包裝,將很多見不得人的交易掩飾得似乎天衣無縫。
政治權力寡頭化
表面上看,通過熱鬧的選舉活動,似乎美國公民都能進入政治過程。但從制度層面來看,代議制民主下的公民在完成選舉之后“就等于零”。這是因為,除了一張選票,他們真正進入政治制度的渠道十分有限。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,這張選票只不過是國家合法性的“遮羞布”、民主的“道具”。一旦完成選舉動作,公民在民主政治中的利用價值就被掏空了。
真正的民主,應以政治身份解放為基礎,即政治共同體成員不僅能夠獲得普遍化的公民資格,而且能夠擁有通往權力職位的機會。在此基礎上,通過一定的民主機制,如選舉、協(xié)商等,落實公民政治權利。如果沒有政治身份的解放,單純強調(diào)民主的機制,無疑本末倒置,也會讓民主機制徒有其表。
美國人一直津津樂道自己設計了復雜周密的民主政治機制,公民可以參與到政治過程中來,但身份解放一直沒有真正完成。一方面,美國的有色人種直到20世紀下半葉才獲得真正無差別的選舉權; 另一方面,美國高層政治中的權力職位被精英階層牢牢把控。在這個意義上,美國的政治權力并非真正開放,而是高度寡頭化。
在美國200多年的歷史中,就連號稱“平民總統(tǒng)”的安德魯·杰克遜和林肯其實都是大農(nóng)場主;算得上“平民總統(tǒng)”的或許有克林頓和奧巴馬,可兩人也是中產(chǎn)階級出身。真正出身于底層的平民子弟,還沒有人可以最終當選為總統(tǒng)。他們即便想成為州長、參議員、政府部長、高等法院法官等上層政治中的“實權人物”,難度也是難以想象的。
2016年的美國總統(tǒng)選舉,由于動員了大量底層人士的參與,而顯得“更加民主”。殊不知,這恰恰反映底層民眾根本沒有實質(zhì)上的政治話語權。正如新美國基金會創(chuàng)始人邁克爾·林德在《紐約時報》所說的,由于政治獻金對候選人的綁架以及議會力量的式微,美國越來越多的政治決定由技術專家做出。同時,那些通過選舉產(chǎn)生的代表也很少反映選民的偏好。
試想,假如把錢投進販賣機,卻發(fā)現(xiàn)它什么都不會吐出來或者吐出來的東西并不是想要的,結(jié)果必定是有些人會試圖搗毀這臺販賣機。由于底層群眾普遍存在政治參與的無力感,他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根本不是政治命運的主宰者,所以迫切想要倒向另一個極端。而特朗普所承諾的,就是要消除這些民主“路障”,恰恰迎合了底層群眾的需求。
社會族群分裂化
一個好的政治體,應該盡量創(chuàng)造社會合作、粘合社會階層,而不是制造社會分裂和對抗。但在美國的選舉活動中,我們經(jīng)?吹较喾吹那樾巍
為贏得“鐵桿粉絲”的支持,雙方候選人往往刻意制造社會分裂,突出不同社會群體的利益沖突。這等于在國內(nèi)政治中人為創(chuàng)造“非友即敵”的對抗邏輯,有可能激化政治沖突,固化乃至加劇族群歧視。
評論家認為,特朗普利用激情傳導,喚起民眾對于墨西哥移民和穆斯林的怨恨,通過到處樹敵為自己助長人氣。這種妖魔化外來人群的做法,是一種典型的排外主義。
美國評論家安德魯·蘇利文指出,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興起讓言論和媒介的門檻越來越低,打破了民眾參與討論的諸多制約,但煽動家始終在技術和情感上占據(jù)有利地位。由于沒人對民眾漫無目的的討論進行編輯和引導,這讓討論流于意見交換的層面。在這種情況下,總統(tǒng)候選人表現(xiàn)得越情緒化,獲得的支持就越多。特朗普深諳此道,抓住美國政治和媒體精英權威衰減的時機,成功激起了潛藏于美國社會的族群沖突。
政治互動民粹化
本屆美國總統(tǒng)選舉,最大的看點無疑是特朗普的橫空出世。
特朗普利用根植于人們精神中的恐懼、虛榮、野心和不安,發(fā)起有利于自己的政治運動。因此,支持者往往直接效忠于特朗普本人,而非共和黨。
同時,特朗普沒有提供一套解決經(jīng)濟問題的方案。他提供的僅僅是一種蔑視建制的態(tài)度,一種代表力量和強硬的氣勢,一種對美國白人影響力衰落的歇斯底里。這種繞過政黨和憲法結(jié)構、利用民眾不滿情緒直接與民眾互動的方式,屬于典型的民粹主義。
美國早期立憲者為了防止這一危險,處心積慮地設計了種種“中介機制”?缮鲜兰o起,在直接民主的不斷施壓下,美國政治機構逐漸被反智主義的極右翼和反精英的極左翼擠變形了。
預防民粹主義的失效,不僅表明美國民主運行的現(xiàn)實危機,更反映美國民主制度本身已經(jīng)無力在自由與民主、精英與大眾之間保持平衡。就此而言,選民和政治競選人的非理性訴求主導選舉進程,理性的公共政策被淹沒在瘋狂的民粹主義波瀾中,2016年競選的真正失敗者是美國政治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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